病死

晚上, 葉蓁蓁和阮林江說了一下她同學想住進來，被她拒絕了的事情。

阮林江自然沒有什麽意見。

在留學生的圈子裏面有一個說法, 就是和不認識的人合租, 你有可能和新室友成為朋友。但是和朋友一起合租，你們很有可能就不再是朋友了……

很多時候，朋友們在外面都能相處的很好, 可是一旦成為了室友，各種生活習慣上的不一致就會逐漸暴露出來，然後產生摩擦和間隙……

所以寧可朋友一時不高興，也要盡量避免和朋友合租，尤其是跟女生。

而且阮林江這房子雖然新, 但畢竟是二手房，按規定是不能出租的。雖說Amy今天說她可以付現金, 不會有人發現的, 不過葉蓁蓁還是覺得，違反政策的事情他們不能做。

熬過期末覆習階段之後，葉蓁蓁他們迎來了三個星期的假期。

原本葉蓁蓁是不打算回國的，不過想到太姥姥的身體狀況, 她還是決定回國一趟看一看老人家。

誰知道媽媽卻告訴她說，太姥姥在不久前已經去世了。老太太怕打擾葉蓁蓁學習, 堅持不肯讓趙秋月把這個消息告訴她。

葉蓁蓁聽了, 心裏頭酸酸的。

媽媽還說，讓他們不用考慮家裏。太姥姥的葬禮都已經完成了，她現在回來也做不了什麽。等過年回國的時候, 去她墳前獻一束花就足夠了。

葉蓁蓁想了一想，還是決定采納媽媽的建議。

她和阮林江按照原本的計劃，收拾行李，打算在附近的國家旅行。

葉蓁蓁原本剛考完試剛解放，還挺興奮的。可是聽說這個消息後，她有些緩不過神來。

阮林江看她心不在焉的樣子，就說：“要不然……我們還是回國一趟？”

葉蓁蓁咬住嘴唇，忽然哭了：“你是不是也覺得我很不孝？可是不知道為什麽，我總覺得如果我沒有回去，太姥姥就沒有死。她還是住在以前的房子裏，只是很少和我見面而已。”

說她懦弱也好，自欺欺人也罷，她不想再像舅爺時去世那樣，看著老人家的遺體在她面前被火化，也不希望讓一座冰冷冷的墓碑告訴她，她的親人真的已經不在了。

如果不回去，沒有親眼看到埋葬親人的墳，葉蓁蓁心裏就不會那麽難受。就好像她只是在外上學，無法和家人經常見面而已。

葉蓁蓁抽噎著說：“我真的不喜歡長大……長大之後，或許我會更有錢，或許我會更自由，可是我的親人會死……媽媽說這沒有辦法，我已經到了這個年紀，老人家就是會一個一個地離開我們而去……我覺得自己好無力……”

阮林江抱住她，頭一次覺得自己的力量是那樣渺小。

面對生老病死，凡人所能做的實在有限。

他只能安慰她說：“難受就哭出來吧。不想回去就不回去。我帶你出去散散心。”

葉蓁蓁在他懷裏輕輕點頭。

關於這次旅行，兩個人其實計劃已久。搬出來單獨住之後，阮林江失眠的毛病緩解了不少，但還是不能完全得以解決，讓葉蓁蓁很是心疼。

她想起自己那幾次失眠的經歷，大多是因為腦子裏的事情太多，忍不住胡思亂想，越想越興奮，所以才會睡不著。所以她一直想嘗試著讓阮林江什麽都不想，完完全全地放松一段時間。

而這個短暫的假期，就是一次很好的機會。

葉蓁蓁原本是計劃著在這次旅行中把阮林江吃幹抹凈，試圖用啪啪啪來治療他的失眠的。不過家裏出了這樣的事情，她一下子就失去了這個心情。阮林江也體恤她，就算旅行中遇到再浪漫的情景，睡在再暧昧的情侶房裏，他也只是適可而止。

他這樣隱忍，葉蓁蓁心裏反倒十分過意不去。

不過，大清雖然已經亡了，沒有孝期不能啪啪啪的說法，葉蓁蓁暫時還是沒什麽心情做這件事。

好在旅行的確是一個調節心情的好方式。這一趟出來，二人的身心狀態都提高了不少。雖說每一天白天都會走得很累，但起碼晚上，他們能夠安心地睡一個好覺。

這兩個總是喜歡和他人保持距離的人，每到晚上就抱在一起睡覺，把彼此摟得緊緊的，好像他們生來就該是這般親密無間一樣。

短暫的旅行結束之後，新學期又匆匆而至。按說暑假是還沒有結束的，不過他們這些從國內轉學分過來的留學生，需要在暑期多修兩門課，這樣才能和其他本地同學同時間畢業，所以他們的假期十分短暫。

就在葉蓁蓁重新忙碌起來的時候，讓她沒想到的是，媽媽竟然又告訴了她另外一個噩耗。

奶奶去世了。

得知消息的時候，葉蓁蓁剛剛準備好一個presentation的演講稿。明天上午，她還要在班裏做演講。

原本她準備得很充分，還信心滿滿的來著。可是在得知奶奶去世的消息時，葉蓁蓁就像是被人從腦後打了一悶棍似的，大腦一片空白。

晚上阮林江接她回家的時候，就見這個向來對著他時有講不完的話的姑娘，沈默著看向窗外。

天空灰蒙蒙的，飄落著細密的小雨。

雨點落在車窗上，模糊了葉蓁蓁的視線。

阮林江偷偷摸摸地瞄了她好幾眼，最後還是忍不住問：“蓁蓁，發生什麽事了？”

葉蓁蓁默了默，沈聲告訴他說：“我奶奶去世了。”

阮林江一怔，但並未露出多少驚訝的表情來。畢竟老人家去年就已經確診為癌癥，能堅持到今天已屬不易。

面對現在這樣的情形，他能夠說什麽呢？節哀順變麽？這四個字看起來很符合當下的情景，可卻又是那樣的無力。

“你不用想辦法安慰我，事實上，我並沒有那麽難過。”葉蓁蓁咬了咬嘴唇，忽然掉起了眼淚，“我只是很不喜歡自己現在的這種狀態。我和我奶奶的事，我和你說過的。我對她沒有那麽深的感情，甚至我小的時候還有些怨恨她。可她畢竟是我奶奶。她去世了，我竟然還不能將小時候的事情忘懷，不能為她的離世而大哭一場。我……我是不是太小肚雞腸了？”

阮林江搖搖頭說：“這不怪你。童年對一個人的影響實在太過深刻。有些陰影，需要我們用盡一生去克服。甚至窮極一生，我們都無法邁過那道坎。但是蓁蓁你要知道，無論選擇原諒還是不原諒，你都沒有做錯什麽，因為你才是受害的那一方。”

“是這樣麽？”葉蓁蓁轉過頭，淚眼婆娑地看著他。

阮林江趕緊找個地方把車停了下來，抱住她說：“是的，你相信我。你沒有做錯什麽，只要隨著自己的心走就好。我們中國人總是以孝為天，以血緣親情為鎖，將自己束縛得太狠了。實際上，血脈相連的親人也有可能不愛你。而和你毫無血緣關系的人，卻可以為你付出一切。”

葉蓁蓁勉強地笑了一下，說：“你是在說你麽……”

阮林江摸摸她的頭發，溫柔地說：“你可以這麽理解。”

哭過這麽一場之後，葉蓁蓁心裏便好受多了。

甚至第二天，她的演講還超常發揮，取得了非常不錯的反響。

回家後她和媽媽視頻，說起家裏的事情。媽媽說她的叔叔和弟弟都快哭暈過去了，難受得不得了。葉蓁蓁她爸爸卻跟個沒事人一樣，很冷靜地操持她奶奶的葬禮。

“從這件事上就能看出來誰親誰疏了。你爸爸流的眼淚，還沒你嬸嬸多呢。”趙秋月嘆了口氣，不無感慨地說：“這話我只和你說，你別告訴別人。你奶奶走了之後，我甚至還在你爸爸臉上看到了解脫的神情。”

“解脫？”葉蓁蓁不解。

“是啊。他再也不會被人差別對待，再也不會時時刻刻想著，自己是不被待見的那一個了。”

聽到媽媽這麽說，葉蓁蓁心裏忽然被人揪了一下似的。

她知道奶奶去世了，爸爸身為兒子卻不那麽難過，可能從倫理道德上來說有些冷漠。甚至這種情況讓外人知道了，或者發在網上，是會被很多鍵盤俠和生恩黨攻擊謾罵的。

可是她真的能體會爸爸的那種心情，甚至有些心疼爸爸。

雖說葉蓁蓁從小就因為奶奶重男輕女的緣故，受了不少的委屈，但起碼她不是從小在奶奶家長大。相比於爸爸受到的不公平對待，葉蓁蓁要幸運得多了。

要是她的媽媽打她、罵她，把她貶低的一文不值，否認她作為一個人的價值，卻無比寵愛她的親弟弟，葉蓁蓁想，她很有可能會變得心理扭曲的吧。

爸爸其實已經很不容易了。

想到這裏，她竟然又為爸爸哭了一場。

說來也好笑，奶奶去世後她流的幾次眼淚，竟然為的都是別人。

對於葉蓁蓁一家來說，奶奶去世的陰霾很快就過去了，生活又重新恢覆了正軌。

可是媽媽告訴她說，現在他們家裏的每次家庭聚會，叔叔都會哭成淚人，大家過節都沒心情過了。

弟弟也差不多少，在奶奶的葬禮、頭七等場合，都哭得差點背過氣去。

葉蓁蓁對奶奶或許沒有那麽深厚的感情，但她對弟弟的感情很深。自打奶奶去世之後，她就經常找葉鵬說話。安慰他，或者陪他一起回憶奶奶，回憶小時候的日子。

關於兒時和奶奶相處的經歷，在葉蓁蓁的記憶裏或許並沒有那麽美好。

可對於葉鵬來說，那是他人生中最為單純快樂、幸福無憂的一段時光。

而奶奶只有他們這兩個孫子、孫女。所以能和他擁有這份“共同的回憶”的人，只有葉蓁蓁。

葉鵬心裏很痛，但作為一個被寵著的孩子，他永遠都不會切身體會到不被寵的那個孩子的心情。

而葉蓁蓁在知道他心裏不好受的情況下，當然也不會傻到去說奶奶的壞話，都是盡量撿著好聽的話說。

葉鵬便單純地以為，葉蓁蓁和他一樣難過。所以他們互相取暖，彼此的心好像又更近了一步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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